主持人:听说您经常说自己是琉璃厂大学毕业的?
杨仁恺:对,我没有正式上过大学,只是个旁听生。年轻时候,我有很长时间在北京琉璃厂度过,即使后来到东北工作了,我也经常回到北京,在琉璃厂泡着。那时候东北博物馆尽管有溥仪那一百多件东西,但还是远远不够的,于是我就在国内、在北京收购东西。那时候东西便宜,不像现在动辄就是几十万、几百万。当时我有这个机会,可以在琉璃厂待着泡着,所以有时候,别人开玩笑问我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我说我是琉璃厂大学毕业的。我跟琉璃厂的老板们很熟,他们有什么问题都会来找我。
我写这本书和历史上的著录不同
早在长春调查伪宫散佚文物时,
杨仁恺就曾经与很多当事人有过多次接触,留下了厚厚的记录笔记。在随后展开的鉴定工作中,隐蔽在各个角落里的国宝奇迹般地陆续浮现,几乎在每一件国宝的背后都有着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作为见证者和亲历者,
杨仁恺决定,动笔书写这批国宝沉浮的命运。几经周折,凝聚了
杨仁恺近40年心血的著作《国宝沉浮录》终于在1989年问世了。一千余件故宫散佚国宝的命运,从此有了真实而生动的历史。
主持人:《国宝沉浮录》花费了您大量的心血,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这本书的?
杨仁恺: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写,后来一直都在不断地充实修改。
主持人:从这本书最后的附录里边,我们看到还有很多作品至今没有被发现。
杨仁恺:虽然没有发现,但这些作品的大体去向我都知道。当年东北那些国兵手里边还有,另外还有一些散失在国外。这些国宝,人家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做这样的决定需要时间。
主持人:现在在国外发现有多少?
杨仁恺:大概有几十件,那都是国民党时期被带出去的。现在我每一次出国,都希望能够多了解一些情况,希望这些国宝能够尽快回来,能够早日回归故土。我这本书到现在还没有写完,一直到我死恐怕也完不了。当年溥仪从皇宫拿出去一千多件东西,这些东西到现在也没有全部面世,以后还会被不断发现的。
主持人:您看到这些珍宝在国外展览馆或拍卖行里出现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杨仁恺:心里不大好受,觉得不应该。
主持人:您有没有想过,将来指定谁来继续写这本书?
杨仁恺:那我就不知道了,谁能写谁写吧。我活着能写多少就写多少。这本书对世界研究中国文化是有帮助的,所以我要写。至于我写不完的东西谁来续写,我不知道,但是我的材料会都交出来的。
主持人:听说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您有一只眼睛被打伤了?
杨仁恺:我的右眼被打瞎了。当时造反派说我是邓拓的走卒,我和邓拓关系很好,邓拓自杀后造反派让我老实交代跟他的关系,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我的家前后被抄了三次,所有的作品都被翻了出来,我和邓拓的来往信件也都被拿走了。他们是要看我们是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当年被抄走的东西直到现在也没有还给我。有一次他们开我批斗会,有人从背后打了我一个耳光,我的视网膜一下子被打掉了,当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那天好像是个早晨,批斗完之后好像还要继续学习——我挨打以后抬手这么一擦眼睛,哎,怎么看不见了。后来造反派押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视网膜脱落了,需要住院进行粘贴治疗,粘贴后视力可以恢复到零点几,但是造反派不准我住院,我有什么办法?瞎就瞎了吧,当时不能医治,眼睛就不行了。
主持人:对于一个文物鉴赏家来讲,眼睛可是最重要的。
杨仁恺:是啊,后来我就只剩下一只眼了,我这惟一的一只眼现在也只有零点几。我是一千多度的近视眼,人家都说我应该申请三等残疾,我说我不要国家津贴,也不要国家照顾,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又不靠这个生活,我现在还有一只眼睛,凭这只眼睛我还能活。我自己开玩笑说:我是一只眼睛,独具慧眼嘛。现在我90岁了,还活着,还有一只眼睛可以看,还可以写稿子,这不是挺好吗?我觉得这样就行,能工作就行,别的真的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