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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中国书协主席沈鹏谈诗书画的学养
发布时间:2012/9/14  阅读次数:8548  字体大小: 【】 【】【

  沈鹏自出版《三馀吟草》《三馀续吟》之后,“再吟”又即将面世。不久前拜访沈鹏,沈老谈到他在很多场合都表达过的一些关于、画的理解、评论和实践。再次聆听,很受教益。

  胡殷红:词是高雅艺术,没有一定文化素养是难以进入它的殿堂的。有人评价您在词上的成就不亚于法,现在写词的人不少,您喜欢什么样的作品?

  沈鹏:宋人严羽在《沧浪话·辨》里说的:“夫有别材,非关也;有别趣,非关理也。而古人未尝不读,不穷理。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我如今越来越觉得严羽的话有至理。以我个人来说,希望多读点情深意切,能与读者平等交流又提高读者精神境界的作。倘若语言都是“套路”,读起来提不起兴趣,作品的思想缺乏深度,不免乏味。我一向很喜欢新,有的认真读很多遍,生怕辜负了人的苦心,但终是不得要领,从“接受美学”的观点看,我怀疑这样的如何能够“存在”。

  胡殷红:读您的作,旧体词比较多。您偏爱古老的、概括简练的短句是吗?  

  沈鹏:我们这代人历经忧患,以言志,也是一种人生态度。问题倒是我们今天常远离古人遗训,忘却了根本。歌强调“言志”,任何时代不会过时。从古人遗训中寻求现实意义,才体现出一代又一代人的进步。不可否认,现代语言与旧体词存在语言的隔阂。《经》里许多语言难懂,但在当时是常用的方言。不可忽视的是,时至今日,还有那么多人执著旧体词,并且拥有庞大的读者群。文化有传承性,传统文化既是历史的存在,也以各种形式保留在今天的生活中。当早期四言衍变到五言,“乐府”古体衍变到近体,昔日的体没有消亡。白话出现并不意味旧体从此销声匿迹。但是,历史在前进,不能总以古代语言同今人对话。,还是要以言志为根本。确立了这一点,题材、体裁便居于第二位了。

  胡殷红:您年轻时多年从事美术编辑工作,业余时间兼顾法创作,现在的歌创作又占去您不少时间,近期准备出版的“再吟”集大都是最近新创作的,身兼各种自定的“创作任务”,您怎么看待和处理这个关系?

  沈鹏法无以表达的情感,从词中得到寄托。有些画家乐意别人称他们人,可能也是一个原因。现在我也没有以作专门为务,一旦脱离其他,便可能失去真正的。专业人、作家是在社会分工专业化的条件下产生的。屈原、李白、杜甫、王实甫、曹雪芹都不是现代意义上的专业作家。真正的人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作”。多一分“专门”的意念,便多一分刻意,少一分天趣,减一分性灵。的语言便是的自身,但是有些只不过是将散文分行写,或者肤浅理解套用前人陈词,率尔操觚,这种现象的确影响歌的发展。论法:“,心画也”;论:“言志”。两者相通,说到底都是“情”,穿透本质,超越时空,对今天的启示丝毫没有减弱。这里蕴含着深刻的哲理。

  胡殷红:王朝闻生前曾在给您的一封信中评价您的:既不是纯粹的豪放,也不是纯粹的婉约,而是两者兼得,偏于豪放。您怎么看这个评价?

  沈鹏:王朝闻是通过我的看懂了我的内心吧。词歌赋的创作,看似是最浪漫的事业,其实却是最切实严肃的。我在写作实践中体会到,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学习和探索过程。检点以往所作,“内”“外”都有欠缺。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过:“古人评说到底常归结到格调。格调的低下尤以‘俗’为大忌。也有以‘浅’为病者,可能要看何等意义上谈‘浅’。倘若‘浅近’‘浅显’并无不可,甚或是长处。倒是表面深奥莫测,不知所云,掩盖着实际的‘浅俗’与‘肤浅’最为可怕。” 为了表达“情”,作所需要的一切包括技巧在内的“寄托”必不可少,但都围绕“情”为基点,为归宿。“欺情以炫巧”最要不得。以真情实感作导引,无做作,无巧饰,与人全身心合为一体,即人本身。“言志”,志即是,是人本质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即使暂时做不出好,也不失为人,比之以人行家里手自居而失去自我者高明得多。

  胡殷红:您的偶用典故,但几乎不用那些偏僻生冷的词汇,一般人不用翻就能领会其中的含义。这种简约朴素的创作风格很受读者欢迎。

  沈鹏:就我个人体验,前人总结的“以无意中得之为上”的境界得来不易。记得有一年春天的一个细雨濛濛的晚上,我在郊外偏僻的角落,独处斗室,灯下读。读什么,身在何方,竟完全失去记忆。朦胧模糊之中,瞬间萌发叫做灵感的东西。句汩汩而出,不费斟酌,潜意识的积累进入意识层面,于是一切置之度外,留下的只有当时写下的四韵八句。我珍惜这段生活经历,那时的我真像梦中人,的高下优劣,别人如何评议,在所不计。重要的是那份思绪,那个忘乎一切的雨夜确实很迷人,不知何为“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对美的追求过程产生的乐趣,大于创造物本身。由此进一步体会到美的本质脱离功利,美的创造与欣赏依赖直觉。

  胡殷红:您常谈到,要把法当作一种独立存在的艺术,但您又强调综合修养,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沈鹏:论法,学养比技术更重要。不要只想到“写字”。不读不思考,庸俗浮躁的写作者出不来好作品,这一点已成为界共识。好的作品能引起共鸣,要善于把自己学到的知识综合起来,善于把法以外的能量融合起来。文学、戏剧、绘画、词、音乐,都能够从不同角度融入画。历史上的大法家都讲融合,法要是不善于融合,按傅山的说法,那只是“奴”。按一般人的认识,那只是“匠”。汉代杨雄提出“乃心画”,“心画”回归,不但不是倒退,是要求继续前进。法在发挥形式美感的同时,发挥写中的情感。

  胡殷红:您有篇文章《法,在比较中索解》,您认为,法并不以它所写的文词为“内容”,法并不是所写文词的“形式”,并不以所写的文词决定作品内涵。怎么理解?

  沈鹏:一幅很工整的楷,一幅很奔放的大草,如果硬要套用内容决定写形式的概念,那 “云”、“雾”、“冰”、“雪”岂不是要用多种不同的体来表现了吗?不要忘记法的特殊性。乐音的运动就是音乐的形式,就是音乐的内容。法也一样,笔法运行构成字,就是它的形式。比如一个“点”,你不小心掉了一滴墨汁在纸上,那不是法中需要的点,其中没有“笔”。当然,即使用笔写,一“点”写不好,也仍然不合法中的“笔”。所以我所说法的内容即形式,是有特定含义,有理论和实践的意义的。

  胡殷红:我看您有的法作品,字间与行间表面上是疏松的,但松而不散,整体效果很好。怎么掌握“”和“法”的结合协调自然?

  沈鹏:这要靠笔力,靠字间、行间相互呼应。有内在的紧张与协调,才能有张力。写律,倘出现上下两联正、反都是一个意思,便等于没说,或至少没有深入地说,这叫“合掌”,用来比法上行与下行少变化也适用。字与字之间要有呼应,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把它放在整个作品里面,大也好,小也好,都要从整体的效果来看,这样的写才会进入协调自然的法则。我写字有个习惯,写完以后必须反复看,不光放在桌上看,还要挂在墙上看,不能只看一天两天,要看上十天八天,要发现自己的优点,也要发现不足的地方。只有这样才得趣,才能使自己提高。法要天天、月月、年年总结。发现不足,便找古人佳帖观摩求得长进。年老了,越发觉得学无止境。

  胡殷红:您常引用孙过庭的一句话,“一点为一字之规,一字为终篇之准”,学习法的人该怎么理解?

  沈鹏:就是当开始第一笔的时候,就已经暗含着后一笔的趋向,当写完第一个字的时候,也就预示着后面很多字的趋向。行与行之间的关系,就像是音乐中和声对位的关系,它不是前面简单的重复,而是能够融合在一起,形成更加丰富的内涵,如果每一行都是一样,没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另外一种状态了,真正的和谐不是强求一律,千字一面,真正的和谐是要在变化当中求统一。所谓“和而不同”,原指君子处世之道,用来说明法创作中的辩证关系也很合宜。

  胡殷红:您认为评价法作品的优劣,其是否有节奏感很重要吗?

  沈鹏:黄庭坚说过这样的话:“凡画当观韵”。韵离不开节奏,但延伸于节奏之外,更有“味”。我理解“韵”在节奏的基础上又增添了一分中华民族艺术的特色。比如古琴讲究的“韵”,便是一般西洋乐器达不到的。中国文人画的“韵”是西洋画没有的,这里不想简单区分中西绘画的高下,各有民族特色。韵,不止于音韵,还应扩充到气韵,神韵,情韵。“韵”可以从声律解说,也可以理解为更高的一个美学层次。

  胡殷红:现在写法的人很多,是不是学习法的基本功必须临帖?

  沈鹏:如果把一种字帖练上百遍,当然是好事。可以跟着帖走,也可以跟定你喜欢的字帖,但这不是融通,融通是要多方面吸取,把学的东西变成自己的,这就要求临的同时还要悟,在创作的时候有的笔法才能自然而然的从笔下流出。临不同的帖,要吸收里面的精华,找到与自己的契合之点,深入体悟,变成自己的风格。一定要真正的进入到自己的潜意识当中。不管临了多少,悟了多少,不进到自己的潜意识当中,创作中流露不出来,都不是真正的融通。虽然经典名作几乎都无懈可击,但是真正的“吸收”却不可能全部照搬,每个学习者按自己的理解“为我所用”。至于“用”什么,如何“用”,全在“我”的心和手的高下了。这是一个长期的毕生的磨练过程,永无穷期。

  胡殷红:听说您家里挂了一幅二玄社印刷的傅山的字,您很喜欢傅山的作品?

  沈鹏:傅山能把他所学到的融到笔下,草激越奔放,偶尔有败笔,因为动作快,所以不免有失。我家中挂的傅山那幅字,我看少说有三处是败笔。有的字一笔用不好,就再描一下,但描的速度很快,一下不行,很快就再来一下,本来这一笔应该短的,他一下写得长了,但他继续写下去,在别的地方寻找协调,这样有了另一种完美,似乎也别有味道。不过,我并不认为败笔好,也不喜欢随意修补。可惜一般人往往只重小处,“竞赏毫末之奇,罕议峰端之失”。

  胡殷红:我记得您说过“法不能给人以知识”这句话,有些人不理解,您怎么看?

  沈鹏:这个观点,我认为是法的本质所决定的。有人说,我读法作品中的一首,不就得到知识了吗?我要说,你说的是文字的表意作用,不是法艺术本身。法艺术本身不给人什么知识,它只给人精神上的享受,给人一种感悟,一种境界。文字为表意,法担当着审美的功能,但并不等于阅读的时候两者完全分开,文辞的美与法的美水乳交融。如果欣赏一幅好的法作品,像王羲之《兰亭序》,不光字好,文章也好,会给你综合性的享受。就法本体来说,它给人的感受是独立于文字内容之外的高超技巧和精神境界。当人们看到杰出的艺术作品的时候,技巧之高就是让你不知技巧之所在,它的技巧就在于你不觉得它的技巧。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帮厨房做菜,那时候有人给我一个评语,说:“沈鹏的宫爆鸡丁做得好啊,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出来的。”我把这话看作最高奖赏。其实有的时候做菜也和写字一样,要有灵感,今天盐多一点,明天高兴了多放一点糖,不能老是一个味儿,但都要恰到好处。古人说“食无定味”,艺术也同样啊。

  胡殷红:您怎么看待“弘扬原创,尊重个性,外,艺道并进”这16个字?

  沈鹏:说弘扬原创,不能忘记继承传统,说传统,也不要忘记原创。为什么不说创造,而要说原创呢?本质是一样的,我想“原创”更强调特殊性、个性。原创就是前人所没有的,现在新添上去的,是有“我”在的,所以下一句就要说“尊重个性”。评作品,要尊重别人的个性,可以指出字的哪个地方有缺点,但是不能否定属于个性中好的部分。外,任何一门学问,“外”比“内”要多得多,要说明法是什么,先要说明什么不是法,要“刮”去事物以外的东西,还事物的本原。要说明什么是好的法,先要说明什么是不好的法。多读中外古今的好,多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这样对法创作肯定会有益处,至少那些低俗的因素会少一些。艺道并进,一个“艺”一个“道”,由最基本的技艺进升到高层次的道的境界。这16 个字是教学实践经验的总结,反复探讨得来的,但需要深入阐释与发挥。共性与个性,传承与创新,内因与外因,天道与人为,都是互相制约的。

  胡殷红:现在法作品参差不齐,外行很难判断优劣。

  沈鹏:我决不看轻“外行”的人,不从事法专业的人也可能有一定的鉴赏水平。相反,“行内”的人未必都真懂。对艺术的直觉判断能力很重要,很可贵。要多看好作品,水平差的作品要少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真正好的法看多了,融通了,也就提高了。我以前做大赛的评委,一天下来要看几千张字,到晚上头昏眼花,这个时候怎么办呢,当然要休息,好好安静一下,再拿点好的字帖来翻翻,就算不看字帖,读点也好。不然很浮躁,坏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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