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拔山兮气盖世 ——张济海其人其书 作者:王俭廷
走进一个书法家及其艺术领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书法是至高无上的艺术,是书法家用线条创造的独自存在的、富有个性的另一个世界。它演绎着书法家丰富多彩的心理结构,传达着书法家所有的心灵倾诉。在当代书坛,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要认识一位真正的书法家并把握其作品的思想容量和文化内涵,甚至说出其已经达到的美学高度,那简直是一种精神历险。 预知其书先知其人。著名军旅书法家张济海,我就是从感知他的精神气质而进一步了解其书法艺术的。可以说,从他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既有高山的巍峨又有海浪的澎湃,既有月光的明媚又有花木的芬芳。就是说,他的气质既有阳刚豪爽的一面,又有柔美细腻的一面。当我应邀走进他家中那颇具古典氛围的客厅,当他在其抱朴斋的书案上挥毫泼墨,当他与我在根艺茶几旁品茗述怀并谦虚地请我谈其书法的成败得失时,我倍感水深蒿短,力不从心,因为我一直沉溺于诗画领域而未深谙书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哉? 张济海,作为军人,作为某军事学院的军官和教授,他不是那种“功名只向马上取”的草莽英雄。他的谦逊质朴,他的热忱开朗,他的豪爽果断,他那种“敬天爱人”的美德,赋予他超凡脱俗的人格魅力和艺术才情。 张济海,作为书法家,他不以书法为稻粱谋,也决不为走向市场而追风媚俗。书法不是他的工作而是他的生活,他以艺术的名义活着,他的生命本身就是经过数十年的历练而形成的书法力作。 是的,统览张济海的书法作品,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心动的艺术境界,张济海早已越过“点画用笔”的地平线,突破“结体取势”和“章法布局”的层层烟岚,在一个更自由的领域展翅翱翔。不是么?在他的书法作品中,那“孤帆远影碧空尽”的旷远之美,那“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澄明之美,那“翻身向天仰射云”的奇警之美,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雄之美,那“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奔腾浩荡之美,使他的书法形成一种内聚多种美质的结晶体。那是静悄悄的魔笛,那时雪原上的芭蕾,那是东方美神抛撒出的一片黑色的浪花。 艺术大师毕加索有一句幽默的名言:“艺术是令人明白真理的谎言。”乍一听,“谎言”怎么能和“真理”相提并论呢?以书法为例,我认为,艺术,尤其是书法艺术,永远是一个不解之谜。傅山说:“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这是从一个侧面说明只有人格非凡,字才能古朴自然。其实,通往书法艺术殿堂需要有多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和条件,但对于创作一件书法作品来说,最重要最直接的却是取决于书法家的内心生活质量,包括书法家的人格修养、审美眼光、艺术情趣、表现技巧,还包括驾驭和操纵所用工具和质材的能力。这一切,都是在书写的一瞬间来完成的。还是张济海本人概括的好,那就是“德、识、技”三者兼备。无德则心蒙尘垢,无识则眇知良莠,无技则难以为艺。这里,我想补充一句,这个“德”不是指“政治”、“阶级”意义上的,而是一种修养。因为正人君子未必会书法。宋徽宗赵佶是那个时代的腐败分子,他的书画俱佳,还创造了瘦金体;蔡京是个大奸臣却位列“苏、黄、米、蔡”四家之中,是修养成全了他们。从这个意义上讲,毕加索所说的艺术无疑是一种形而上的“美丽的谎言”,这应该说是对艺术最透彻的解释,它扑朔迷离,异彩缤纷,“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让人遥远地而又是最直接地、艰辛地而又是最轻松地拥抱真理的女神。 这就是艺术。 这就是书法。 这使我想起希腊神话中的一则故事:皮格马利翁是个天才的雕塑家,他几乎倾尽一生心血按照自己的心意塑造了一个女人,后来又爱上了自己创作的这件象牙雕刻。他请求维纳斯,希望得到一个以这个形象为模特的新娘。女神被他的精神所感动,于是将这个冰冷的象牙雕刻变成了血肉之躯,一如中国《诗经》中形容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意即她笑起来很漂亮,仪态万方,顾盼生辉,光彩照人。——我想,如果没有这个神话的潜在暗示和允诺,没有伴随创作活动的隐秘的希望和敬畏,可能就没有我们所知道和理解的艺术。 我之所以讲这个故事,意在曲径通幽,表达我对艺术尤其是对张济海书法艺术的感想: 艺术根本就属于爱,属于美,属于情感,属于生命。 最高的智慧是真挚的爱。 最高的技巧是创造富有生命力的美。 张济海无愧为书法艺术界的皮格马利翁,他的书法正是这种爱与美的凝结、力与美的升华,是汇聚古往今来八面来风的生命大合唱。 尽管他出生于书香门第,幼承家学,八岁知书;尽管他曾以书画特长在十五岁时被特招入伍;尽管他从一个普通战士先后被调进团部、师部和军区机关工作;尽管他曾先后踏进天津茂林书法学院、中国书画函授大学、河南书法研修院深造,并有缘受到启功、欧阳中石、王遐举、沈延毅、李铎、张海、冯志福、刘顺等名家的指教点拨……但是,这只能说是幸运的重要的而不是最主要的。 张济海的成功主要源于一个字:爱。 这个“爱”,不是那种“假、大、空”的所谓崇高的理念,而是对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传统文化的虔诚和崇拜,是数十年如一日坚韧不拔的艰辛与奋进。因了这个“爱”,才使他的修养、学识、才华诸多艺术因子能像泉水一样从心灵深处喷涌而出,绵绵不绝,最终形成属于他自己的一条书法艺术的河流,也最终铸就了他的人生理想,那就是传承和弘扬中国传统书法艺术。 于是,多年来,张济海废寝忘食地临池学书,不辍寒暑,就是出差在外,也不忘带上字帖和书法论著,心慕手追,汲取营养。甚至柴荆草棍、牙签烟蒂,也成为随处可用的练字工具,天知道他是怎样以一支无形而透明的心灵之笔,将汉字写在坡石、土垒、白云和碧波。爱而迷,迷而痴,痴而博,博而久,久而悟。 从远古的象形文字到秦篆汉隶、魏楷晋行、以至唐草,从宋元明清到当代书法,张济海对中国书法既有纵向的把握也有横向的探究,得其精魂,化作自己的血肉。其中对魏碑汉隶的质朴古拙,对两晋二王行书的妍美含蓄,对唐代张旭、怀素狂草的雄秀飞扬,对米南宫的跌宕流变,对苏东坡的厚重奔放,对徐青藤、王铎、傅山的瑰奇超拔,对黄庭坚的舒放奇崛,对吴昌硕篆书的豪横威猛,对齐白石行草的天真烂漫,对林散之、沙孟海、启功、李铎等诸多名家的风格特点,都有着深刻独到的领悟,掩卷思之,宛在目前。甚至对燕赵书坛,对他身边的许多位微名轻的小人物的书法,也能悉知其状,俱道所以,学习所有人的长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深厚的文化积淀,广博的书法涉猎,使张济海终于在书法艺术的汪洋大海中如搏浪长鲸,腾跃而起,成为当代书坛一颗耀眼的明星。 张济海是性情中人,他反对人力而为,坚持笔为心役,无为而为,所以,他的书法纯属表达性情之作,无法而有法,“尚法”更“尚意”,信笔抹去,一派天机,洋洋洒洒,众妙皆备。孙过庭说:“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姿,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踞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这段话似乎告诉我们,书法是有形象,有色彩,有声音,甚至是有表情的。只有从必然王国通往自由王国的人,才能在挥毫之际书写出如孙过庭描绘的汉字的各种态势,林林总总,蔚成大观。 许多人欣赏书法的阳刚之美,但认为阳刚之美不过是外在形式的剑拔弩张,只有阴柔之美才是含蓄内敛的,这是一种天大的误解。以人为例,秦皇汉武“挥长策以御海内”,美在有雄才大略;淮阴侯“带三尺剑立不世功”,美在济世安邦之志;荆轲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美在悲壮;曹孟德兵败赤壁,几使八十万大军葬身火海,尚能三笑“周瑜无谋,诸葛少智”,美在永不言败的胸怀气度;岳飞“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美在报效社稷的热血情怀……阳刚之美主要是一种内在气质,蕴之于内,流之于外,才是真正的力量。最能体现人们精神气质的书法何尝不是如此?书法中的阳刚之美,不是外强中干,不是色厉内荏,而是内在的骨气,是刚柔相济,是豪杰志士的侠骨柔肠,是英雄美人的和谐相处。好比一条河,是无数细碎柔弱的水珠共同演奏出的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浩荡气势。体现在张济海书法作品中的阳刚之美,是骨鲠高爽,不顾常流的心意迸发;是兼备浓纤,邈不可追的节奏旋律。从他那种魏隶行草兼融的大字,可以遥望到《石门颂》、《祀三公山碑》、《乙瑛碑》、《张迁碑》、颜真卿《祭侄稿》、孙过庭《书谱》、苏轼《醉翁亭》、王羲之《兰亭序》等古贤的神韵。他师古不泥古,卓然独立,形成自己的书风。《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兵不厌诈”,作为军人的张济海焉能不晓得此中玄机?书法家之写字如将帅之用兵也,同样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宣纸就是策马挥戈的沙场。张济海在行笔时大起大落,大开大合,横扫千军,所向披靡;而且,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能方圆兼顾,或圆转或方折,能做到随机应变,不乱方寸,随着笔势的跳跃转动,使提按顿挫,风云突变,错落起伏,险象丛生。在字的结体上,往往声东击西,虚张声势,极尽夸张、倾斜之能事,形成了笔调瑰丽、韵律生动、气势弥满的显著特征。在用墨上,淋漓酣畅,枯中有润,即使飞白虚笔也能笔散神凝,力透纸背。欣赏他的字,时如轻风拂水,微波不兴;时如惊鸿展翅,芦丛波涌;或睡鹭眠鸥,或卧牛奔马……总能以静掣动,气魄宏大。 这就是张济海,这就是张济海的字。李太白诗云:“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作为张济海的好朋友,我希望他能够一如既往地不忙于书写而勤于自省和积累,不慕平岗慕高峰,不恋浅滩恋深海,不作短唱作长吟,那么,它一定会走进一个更加新美的境界并为中国书法做出贡献的。 (作者为诗人、画家、书画评论家 ) 二零零六年六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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