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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病之后,10年蛰伏。有人会问,广东画坛当年那个才气横溢的林墉现在哪里?忙些什么?
在广州五羊新城的闹市,林墉蛰居在他的一方天地,大隐隐于市。步入他的“五羊三牛一马堂”,他端坐于一把木椅,一盏香炉升起缕缕烟丝,时间缓慢得几乎凝固。但背后的墙上,一幅焦墨山水刚显雏形,几笔粗线,一股气势扑面而来。
林墉作品
几年前那场大病后,即使康复痊愈,林墉也遁离于越来越喧闹的画坛,鲜有画展,很少出门,更很少在媒体上露面。林墉说“我很孤独”,身旁似乎已无人可以促膝谈心,知音难觅。有时候只能给北京的黄永玉打打电话,半生的苦乐,不必言说,两个老头只会分享一下最近听到的笑话,然后大声笑笑,挂掉电话。
眼前的林墉,更加有力、更加矍铄。病后这些年他闭门谢客,创作了500多张国画,挑选其中心仪之作结集出版《林墉七十》,但他坚决不搞画展,更不请人写文章。甚至画册都没有前言,最后别人催他写几句,他才写了寥寥数语印在画册的扉页:“年轻时以为哭是无力的表现,但是老了之后才知道哭是热泪的血……”
对于时下的广东画坛,对于艺术圈诸多现象,他有何看法?南方日报记者前日面对面采访了林墉(配画为林墉新作)
■林墉语录:
○今天好多画家,可能50岁时,他的画就已经停滞了,虽然还每天画画,却没有再往前迈上半步。
○有时候我就纳闷,为什么报纸电视上总看到的那些人,就是那些水平不怎么样的人呢?他们很浮很飘,所以才老是出现在一些媒体上。
○每个展览都要花好多钱,有人愿意这样做,就是因为顶不住这种寂寞,一辈子都没有过够这个瘾。
○我很孤独。这种孤独不是没有朋友。生活中我不孤独。我的孤独是艺术上的孤独。
谈状态
很多人50岁时画就停滞了
【我多次说,我并不算一个大画家,就是一个工匠,就是天天都在“工作”,我还从来没有觉得今天可以停止画画。】
南方日报:几年前那场大病之后,您一直深居简出,但出现在王兰若百岁画展上。
林墉:那个展览好在哪里?一个百岁老人直到现在还很健康。对于一个画家来说,能够健康,就算是一种幸福。
对比好多画家,可能50岁时画就已经停滞了,虽然还每天画画,却没有再往前迈上半步。因为他画的本身已经产生“落点”了。他的年龄可能照样会到七十八十,但是他的绘画年龄很可能只是四十五十岁。很多人认为自己是老画家了,根本就没想到往前迈,而是早早就“收摊”了,只是在享受一种胜利。而王兰若老先生就代表着另外一个方向:百岁,仍然在往前迈,真的是一步步往前迈。
南方日报:王兰若的女儿说,他百岁了腿脚不便,但一提笔有时候竟兴奋地站起来。如今看来,您当年经历的那场大病,对艺术有什么影响?
林墉:我1999年大病,病了3年又再复发。我病时才58岁,虽然身体诸多不好,但心里还没想过要死,因为还有好多事情没做,还有好多画没画。
我从小有印象起就是在画画,我热爱画画。而且我不像其他画家一样不轻易去画,要慢慢地想好之后才画一笔。我是另外一个风格,天天一睡醒第一件事就想到画,还没想到画什么,就已经预备要画,工具就已经摆好了。
我多次说,我并不算一个大画家,就是一个工匠,就是天天都在“工作”。工匠的特点就是一早起来就要做事,做到晚上睡觉时,还在想做的那个事情。我还从来没有觉得今天可以停止画画。我想,如果能一辈子做工匠,那真好。
南方日报:画册的前言写得很激动:“年轻时以为哭是无力的表现,但是老了之后才知道哭是热泪的血”,您在艺术上如何能一直保持这种喷发的状态?
林墉:因为我大病两次,死了两次之后再活过来。我才想到人啊,那一点血,还能流多少?还能流多少时间?其实很有限。因此我是赶着时间过。从2005年之后,我留下了起码500件作品。从2006年开始,我赶快画这些山水,也赶快画这些花鸟,我把这些补上去。你看到画的都是丈余的,为什么我要画这么大?我想,我还有好多纸,我不画就浪费了啊,得赶快抢先画。
因为我觉得剩下的血不多了,这不是开玩笑,我要把剩下的血当成我工作的能量,现在就要赶快用,因为用完就要“收摊”了。所以有些人天天还有时间闲聊、出去应酬,真是了不起,我这一辈子还没有体会过聊天的幸福感。
谈创新
国画家是要看谁最长命的
【黄宾虹一辈子艺术的最佳状态就是眼疾还没有治好的时候,模模糊糊完全凭感觉画。意思是说,一个画家,一定要在累积再累积之后,才可以有那么一点点可说的。】
南方日报:《林墉七十》是您这些年艺术的成果,其中许多作品风格突变,与大病前您更加唯美的肖像画很不同,显得更有力道,很苍劲,有人认为和黄宾虹晚年病后突变很像。
林墉:在我看来,黄宾虹这一辈子有好几段大的变化。在他62岁之前,他的全部功夫就是用来看看古书古画,自己还去临摹。到了72岁左右,他开始大变。后来他眼睛坏掉了,等到恢复的时候已经82岁了,这下又是另外一个风格。我认为,黄宾虹一辈子艺术的最佳状态就是眼疾还没有治好的时候,模模糊糊完全凭感觉画。意思是说,一个画家,一定要在累积再累积之后,才可以有那么一点点可说的。
黄宾虹为什么能有这样的积累?按我的理解,1930年代,许多清宫所藏的珍品留在故宫,国民政府军阀混战,不管时局怎样,他就专心将故宫里的作品一件件整理、排号,这是他留下来的功劳啊。有了这种体会跟感受,他就不一样了。大画家里,他跟齐白石是一样的,年岁都很长。国画家是要看谁最长命的,所以我经常劝一些画家,别着急。
南方日报:这次3本《林墉七十》的画册,展示了您人物、山水、花鸟3个题材,力量都很平均,是否已形成一些新的突破?
林墉:到目前为止,我并不是一个创新的人,我从不把创新当做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画画的人中,总会有一部分在创新,但是在创完之后过一段时间,就一点都不新了。我就希望后面的几代人明确一点:创新并不是一个终结的界点,创新是一个起点而已,就是而已。不要把新旧当成艺术的主要问题。问题是,创新创得好不好、深不深刻,就有高下之分!创新只是个小意思,而画画的难度在于,从低画到高,把浅画到深,把薄画到厚。
谈画坛
艺术跟良心是在一起的
【一些人搞展览,好多人来开幕式,要站中间啊,穿西装,而且讲的从头到尾都是没有用的话。我就想,不就画几幅画,有那么了不起?】
南方日报:《林墉七十》的画册里您说:“是良心道德让我不断地画。”怎么理解这个道德和良心?
林墉:一是道德,一是良心,才构成了我今天还坚持画下去的理由。我这么做也不是因为我了不起,但关键是要坚持这么做。譬如说,现在讲假话很自然,但是我就认为不好,对于我来说,讲假话很难的。艺术跟良心本身就是在一起的。
比如,现在画画的人里头比较踏实的不多,多数画家的作品,都注重语言啊表现啊,大量浮在面上。相比之下,很深很厚很重很远很美的东西越来越少见。
南方日报:这个时代对艺术家造成了很多困扰?所以您这次只出画册不办展览?
林墉:有时候我就纳闷,为什么报纸电视上总看到的那些人,就是那些水平不怎么样的人呢?他们很浮很飘,所以才老是出现在一些媒体上。另外,一些人搞展览,好多人来开幕式,要站中间啊,穿西装,而且讲的从头到尾都是没有用的话。我就想,不就画几幅画,有那么了不起?我展览很少,因为每个展览都要花好多钱,有人愿意这样做,就是因为顶不住这种寂寞,一辈子都没有过够这个瘾。其实我很同情他们,搞得筋疲力尽,有些人钱照样花,请别人还不来。结果来了一堆还只会说一堆好话的人,养了一批专门讲好话的、跟画画没关系的人。
谈画派———
别对大师这事儿那么认真
【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才利用画派来为自己撑腰:自己本身是半桶水,才会搞画派。如果自己画得很好,不会在乎什么画派不画派。】
南方日报:您批评过广东画家的一些通病,比如没文化、缺乏文化修养的问题。对岭南画派的发展怎么看?
林墉:假如真的有一个岭南画派的话,我看那也是很年轻的,不到100年。从高剑父开始,到关山月、黎雄才,再后来也就没什么人了。我的看法就是不要追求什么画派,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才利用画派来为自己撑腰:自己本身是半桶水,才会搞画派。如果自己画得很好,不会在乎什么画派不画派。我的结论是:画派救不了画。
南方日报:在现在的艺术圈,“大师”满天飞,您怎么看?
林墉:其实过世的这么一批大师中,都有一部分算不上大师的。既然是“大师”,可能百年有一两个才比较正常。如果一年里头出现了十几个上百个大师,大师就不值钱了。这样的话,有些大师前面或许还要加上大字,叫大大师,有些人还要变成大大大师。所以我说,大师不值钱。怎么样才算大师?别对这事儿那么认真。
他们都叫我林老师,我就觉得很高兴,因为这个不是假的:首先我姓林,是老师。当老师,讲几句话,讲的也不多,说一说就说完了,所以我常说;一二三,是真的;四五六,是硬加的;七八九,那就可能是骗人的。
南方日报:您认为艺术圈里谁称得上是“大师”?
林墉:如果在广东画坛,我认为够格的就是王肇民和李铁夫。
王肇民去世时并不声名显赫,但我对他的评价是:王肇民是一个贵族,是一个贵族气浓厚的现代艺术家。是他的高傲的风格构成了他的贵族气。对于风格问题,他自己非常坚决:“我绝对要这样画,绝对不那样画。”完全是快刀斩乱麻的。
他的贵族气不是傲慢。在广州美术学院,我们去拜访他之后,他都要送到美术学院门口的。到了70岁的时候,身体不好了,他就说:真是不好意思,我就送你们到家门口吧。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说他傲什么?待人接物一点都不傲,傲的是骨气,不媚俗。
我想走的也是这条路。我可以什么都不讲,但如果硬让我讲的话,我肯定是斩钉截铁,就是“是”跟“非”,什么“而且”啊“也许”啊我不说的,这个不值钱。
我很孤独。这种孤独不是没有朋友。生活中我不孤独。我的孤独是艺术上的孤独,因为感觉在广东,我想追求的跟别人不一样,好像也没有人能跟我怎么交流,没人追求我这种风格和路子。
南方日报记者 李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