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事实上,上个世纪90年代丢失过一次的手稿,并不是第一次遭遇噩运。
早在1960年,田洪光就有了将老船工的故事记下来的打算。那时,他曾经是单位的宣传骨干,被派到市文化宫进修,学习创作金钱板和相声,并将这些本领应用到“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宣传‘继续革命,统一思想,统一行动’”中去。
不过,同时也在学习“创作的秘诀”的田洪光,却想写一部真正的作品。有一段时间,他独自生活在一条25吨的驳船上,从涪陵、武隆、彭水、秀山沿长江顺流而下,运送一些衬衫、鞋帽之类的生活用品。
那时的川江,正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发生变化。1949年后,130多处著名的险滩被整治。一篇来自长江航务管理局的文章中提到,在川江整治过程中,“解放后不到30年,完成工程量892万立方米,相当于旧中国124年整治工程量的100多倍”。这一切,改变了“长江航道处于十分落后的自然状态”。
田洪光如今还在念叨着的“青滩和泄滩”,也在那时一并被清除。川江,正在变得平静甚至“单调”。因此,每当有人请老人讲些自己的船工生涯时,他总会歪着头想一想,然后摆摆手笃定地表示:“没得啥子生活。”
有时,船停靠在小码头,一天“不装不卸”,他就点起铁铜色的马灯,在船尾的铺上弓起膝头写作,记录下茶馆里上百个老船工的故事。
故事里,川江滩险,几乎没有船夫敢在雾天或黑夜里拉船。只有一个船工是例外,他站在船头,仅仅凭脸就能感觉到风的方向。无论是在长江,还是嘉陵江,只要感觉到风在脸上移动,就知道船在向哪里移动。
可是更多的船工,只是一些生活在最底层的普通人。在老人的记忆里,世界还是那个“装不完的重庆,吃不完的上海”。
在船上,操篙弄桨的人被称作桡夫。每每船从重庆到宜昌,总是满载货物,需要的桡夫多。而回程却不需要这么多人,很多桡夫不得不走路回重庆。但从宜昌到重庆,至少也得七八天。
盘缠少,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山头像拳头一样,一个接一个”,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因此,他们必须背上砂锅和大米,一路自己煮来吃。也有时,不熟路的年轻桡夫掉队了,这就意味着“饿饭”,甚至还可能被野兽吃掉。
但还有比这更凶险的事情。田洪光经常提到的泄滩,地势凶险,水波浩荡,“犹如一锅煮开的水”。想跟旁人讲话,就算双手围住嘴巴,接近对方的耳朵,也要大喊才能让对方听到。
每当船经过这里,就要临时雇人拉纤,少则几百,多则上千。尽管只能赚到一天的饭钱,滩上滩下还是等满了饥饿的穷人。不过,这可是个要命的差事。如果发号施令的旗语出错,船只在水里打旋,纤绳就会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拖来拖去。若纤绳挂到礁石缝里,拉滩人就会被撞死或勒死,身首异处。
老船工们还记得,那半山的岩石坎上,“到处都是撕破了的衣裤碎布,在风中摇摇摆摆”。
这就是那时的船工所要经历的一切,生于岸上,死在江中。每每说起这些,田洪光就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瞪大眼睛,语速也加快了,拍着腿大声说:“就算船工们再能干,也逃不脱长江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