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文里说,哗叽皮袍,外套一件青呢马褂,口里衔着雪茄。谈起话来,不是徐东海,便是段合肥。在小百姓眼里看起来,那是一个官。在有识之士看起来,那就是亡中国的微菌。由这点看起来,你对穿青呢马褂的人深恶痛绝的程度,也就可想,怎么你倒要……”我说着,看了他的脸。他搭讪着将铁炉上一把白铁水壶提起来向桌上茶壶里冲着茶。但他并没有斟茶喝,将水壶放到炉子上,依然坐在炉边椅子上,向我笑道:“我家道很贫寒,你是知道的。我一个七十岁的老娘,还寄住姐丈家。我虽半工半读,实在入不敷出,非另外设法不可。我这位世交,现时在交通部当司长,他是合肥人,和段芝老……不,不,段祺瑞。”我笑道:“人家那么大年纪,就叫声芝老也没关系,你向下说。”他笑道:“他很走得通段府这条路子。他向老头子左右说一声,随便在哪个衙门里可以和我弄个挂名差事。明天是他生日,许多亲友同乡都去拜寿。我为了和他联络联络,不得不去一趟。”我点点头道:“那也是人情之常。但是我还没有看见过你穿马褂,你突然穿起来,不嫌有点别扭吗?”姚又平笑道:“为了饭碗,这点儿穿衣服的小别扭,也就在所不能顾了。”我听了他这话,觉得他借衣是实意,便翻箱子取出一件马褂交给他。他将衣服用报纸包了,笑道:“一客不烦二主,还有一件事,我索性请求你一下。不过这样东西,并非马上就要。”我道:“还是那话,你要看,我是否力所能办的。”姚又平道:“天气这样冷,应该让你出点汗,我请你到胡同口上吃羊肉涮锅子。”我笑道:“我还没有和你做事,倒先敲你的竹杠。”姚又平道:“这无所谓,就是你要请我,也未尝不可,吃完了看我再告诉你要求你什么。你不去,我也不请托你了。”我见他邀约得十分诚恳,只好和他一路走出门来。这时胡同里积有尺多厚的雪,两旁人家都掩上了大门,静悄悄的,不见什么行人。雪盖住人家的房屋与墙头上的树枝,越发现着这雪胡同空荡荡的,雪地中间,一行人脚迹和几道车辙,破坏了这玉版式的地面,车辙尽头,歇了一辆卖煮白薯的平头车子。一个老贩子,身穿蓝布老羊皮袄,将宽带子束了腰,站在雪花飞舞之下,扶了车把吆喝着“煮白薯,热啦。”他说的是热,平头车上铁锅里,由盖缝里向外冒着热气,可是他周身是碎雪,尤其是他那长眉毛上,也积着几片飞雪,越形容出他老态龙钟。我和姚又平由家里走出来,第一件事便是看到这位老贩子。姚又平道:“我有一个感想。雪片飞到眉毛上也不化,他的脸冻得没有一丝热气了。”这句同情之言,果然是把这位老贩子打动了。他放下了车把,向我们望着,叹了口气道:“没法子呀。这样大雪,谁不愿意在家里烤火?一下几天雪,煤面全涨钱。人一天不死,一天就得干。”姚又平最是和穷苦人同情,他不但在口头如此,而且是常常形之于文字。这时听得老贩子说了这番话,越发站在雪地里向他笑道:“你这话还得说转来。咱们一天不死,一天得干,还有人一天也不用干有吃有穿,干了倒是要死哩。”说着,将手向胡同左边一扇朱漆大门里面指了一指,因笑道:“你瞧人家那里住着的。到这个时候为止,也许还没有出被窝呢。”老头子笑道:“那怎么能比?人家是前辈子修的。”他说着,那清鼻涕水,只是由苍白胡子上向下滴着。那鼻子眼和口里喷出来的白气,和铁锅里喷出的热气,纠缠住了一团。我扯着姚又平道:“不要耽搁人家做生意了,走吧。”姚又平走着,笑道:“我就是和穷人表示同情,将来我要作一部长篇小说,专门描写这些苦人儿。”我们一面说话,一面走着。走到胡同口时,待要转弯,却有一辆汽车轧得地面积雪呼呼作响,飞奔前来,我们两人赶快闪到人家墙根下站定,那车轮子在地面上滚起来的雪泥点子,还是溅了我们一身。我正要申斥那汽车主人一声,却听到车轮嘟呀响着,发出了惨叫,接着有人啊哟了叫着。我和姚又平回头看时,见那辆卖煮薯的平头车子,已打翻在地上,那老头子跌在几丈远。姚又平道:“你看,出了乱子了。”我也来不及和他说第二句话,回转身就向前跑了去。自然,我们都是同情卖煮薯老人,要和那坐汽车人辨是非的,同时,我们也还觉得这汽车主人也有可取,他的车子撞了人,并没有逃跑。然而我们这念头还不曾转完,那汽车的前座门开了,跳下来一个司机,跳到老头子面前去,抬起腿来,就向他脚上踢了两下,骂道:“你这老王八蛋,眼睛瞎了,汽车来了,你不让开。”我平素虽也讲个十年读书,十年养气,到了这时,实在不能忍耐,使老远的大声叫道:“呔!打不得,打不得,北京城里是有王法的地方。”说着,我两人跑近那卖曹老人看时,他正在积雪里挣扎着要爬起来,看看他周身,倒没有什么血渍,也许是跌在积雪时,并没有碰伤他哪里,那司机穿着湖绉面的白羊皮袍子,卷着两只袖子,翻出一大截羊毛在外面,却是很潇洒的样子,他还指手划脚对着地上的老头子大骂,两手捏了拳头,举平了胸口,我便插嘴道:“朋友,你没有把他撞死,算是少了一条人命官司。他这样大年纪,跌个七死八活,你还忍心要打他吗。”司机瞪了眼道:“干你什么事,要你管?”姚又平见这人过分强横,也挺了胸道:“天下人事,天下人管。我们一路去找警察,这老头子究竟伤了哪里还不知道,你还脱不了身呢。”那老头子左手扶了墙,已经弯腰站起来,右手捶着腰,哼道:“人倒没关系,只是我这辆车子打翻了,不知道哪里折了没有?那一锅薯全倒在雪里,稀化得沾着烂泥,也不能再卖给人吃了。”姚又平道:“不成问题,那得要他主人赔。”司机道:“赔?赔他坐死囚牢。”说着,扭身便要走上车去,这时,惊动了胡同里人家,纷纷的开门出来看,我和姚又平都觉着有公理可讲,便紧跟了那司机走去,不肯放过,走到那汽车边下,见车子里坐着的那位主儿,正是姚又平文字曾把他形容过的,圆圆的胖脸,戴了一副玳瑁边圆眼镜,嘴唇上蓄一撮小胡子,而且嘴角上正衔着半截雪茄。我心里想着,又平看到这种人,一定是火上加油,必定要和他交涉一番的。然而我所猜想的,是适得其反,当那人把身子向前一伸的时候,又平却立刻取下帽子来,对那人一鞠躬,笑着叫一声老爷,那人道:“哦!刚才是你说话,这个老头可恶得很,把车子停在胡同中间,挡住了人行路。我有个约会,立刻要去,没工夫在这里纠缠,托你和我办一办吧,真是这老头子跌伤了的话,你拿我的名义,和附近的警察岗位交代一声就是。”姚又平垂手站着,连连的说了几声是。那汽车夫见主人翁把事情已交代清楚,也并不问姚又平是否答应,开着车子就走了。我站在路边,倒是一怔,姚又平回转头来,见那老贩子已经爬了起来,正在扶起他的木板车子。便迎向前道:“老头儿,你也不好,你这辆车子,摆在路中间,又是胡同拐弯的所在,你教人家汽车来了,雪深路滑,怎么来得及让你。”那老头子扶正了车子,又把煮白薯的那口大铁锅端了起来,苦笑着道:“总算好,吃饭的家伙,全没有跌坏。我们这穷苦人撞上了坐汽车的,一干个对,一万个对,算起来总还是个不对。那还有什么话说?”我倒有点忍不住,便向前道:“老人家,你跌伤哪里没有?”老人苦笑道:“我跌伤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活该?”就在说到这个时候,胡同口上跑来两只大恶狗,把打撒在地面上的煮白薯,一顿乱抢。那老贩子先还吆喝了两声,随后他也不轰那狗了,两手操着腰带,呆了脸子光瞧着。我道:“老人家,你这一锅薯,要卖多少钱?”他笑道:“你瞧,人倒了霉,狗都欺侮人,今天再回去想法子吧。反正跌不死,也饿不死。一锅白薯,倒不值什么,两块钱吧。”我便在身上掏出两块钱来,向他笑道:“咱们交个朋友,这钱我借给你垫今天的伙食。”那老头子且不接我的钱,向我身上看看,虽觉得我不是周身破烂,可是比那坐汽车的人就差得远了,将手掌在前衣服上磨擦着,向我望了笑道:“又不是你先生把我撞倒的。”我觉得这也大够不上夸耀,把钱塞在他手上,立刻走开。姚又平随着我身后走来笑道:“我本来打算给他两块钱的,你已给了他,我就不必再给了。站在我们走路人的立场上,那总觉得坐汽车的人是不对的,其实雪地这样滑,车子可不好开。”我笑道:“这事也值不得我们再去提他,我们快去吃涮锅子吧,我们站在风雪里面这样的久,也该感到有些冷吧。”他自也不愿再提这事,随了我跑到街上羊肉馆子里去。还是爿相当有名的老馆子,天气冷了,闹哄哄的拥挤了许多顾客。我们走上楼,四周一望,恰好靠楼栏的玻璃窗边,空着一张桌子,我和姚又平过去坐下,他见玻璃窗上濛满了水蒸气,就将一个食指在上面画着。我也隔了玻璃窗看街上的雪景。正好又是一辆汽车飞跑过来,把楼下一辆空的人力车,撞着滚到马路中心去。那汽车果然又停了,开了车门,先跳下来一头狼狗。狗脖子上的皮带,带了一位穿鹿皮短大衣,头戴獭皮帽子的少年下来,他并不理会那撞翻了的人力车,另一只手套了根鞭子,向这馆子里走了来。我笑道:“我们今天尽遇着这一类深可遗憾的事。”姚又平对于我这个提议,似乎感到有些尴尬,便笑道:“这里生意太好,我们来了这样久,伙计还没有来看座儿。”于是对着楼座里面,高声喊着伙计。伙计过来一番张罗,自把我的话混过去,我也只好不谈,便笑道:“今日天气很冷,我请你喝二两酒。”他笑道:“这回你不要客气,我实在有点事请求你。应该让我会东。”我道:“你先说出来是什么事,我才肯应你。”姚又平回头看了一看别的座位,这才拖方凳子,和我挤着桌子角,将头伸到我身边来,低声道:“我想请你替我写一封信,说明我求学的苦境,要被求的人和我找个挂名差事。”我道:“你不是说,已经求好了你令亲吗?”又平笑道:“我这人头脑有点冬烘,喜欢人家闹之乎者也。我虽当面求他,可是我拙于言辞,不能说得婉转,如再写一封古文观止式的信去,那就百发百中。当然你弄这一手是内行。”我听了这话,便有点犹豫。又平笑道:“你看看他那副样子,十足官僚,倒是一手好文学。”我道:“我哪认识令亲?”又平道:“刚才坐在汽车上和我说话的,那不就是?”我不由得望了他道:“你叫我替你写信,去求这种人?”他还不曾答言,突然一条大狼狗走了过来,两脚搭在方凳子上,把头伸到桌子上来。看看我们这桌上还没有端来羊肉,它又落下凳子去,奔向隔席这个座位。这里正有一老两少围了火锅,吃得兴致淋漓,这条狗,将头伸到桌子面上。老头子如何看得惯,将竹筷子敲了桌沿,向狗大喝了一声。这老头子对于这条狼狗,虽或有点失礼,可是就他一方面说,也可以说是正当防卫。不料有人就以他这一喝为不对,刷的一声,一条皮鞭子打在这桌子上,呛啷啷好几只碗碟,被这鞭梢子打破,正是那位头戴獭皮帽,身穿鹿皮大衣的少年,凶狠狠的到桌子面前,手握了鞭子,大声喝道:“老贼,你为什么喝我的狗?”老头子真没有料到这种意外,酱油醋溅了满身与满脸,正望了这位少年,要质问他。谁知道他更是厉害,已经破口大骂了。那两个年轻的,也穿了长袍马褂,似乎也是社会上所谓体面人。其中一个站了起来,向他问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你的狗………”那牵狗少年不等他说完,在裤子腰后面袋里向外一掏,掏出一支手枪来。他将枪口对准了这人的脸,横了眼喝道:“什么东西?你多嘴,再说,我就毙了你。”那人眼光正对了这个枪口,又看到这少年气焰十分凶恶,忍了不敢作声。所幸这里伙计懂事,立刻跑过来,满脸是笑的,向那少年请了一个安。他笑道:“大爷,你瞧我了,菜都和你要好了,请你喝酒去。”那少年不把手枪对着那人的脸了,却还指了这桌子,喝道:“叫他们和我滚开,我要这个座位。我不要雅座,我爱瞧个热闹。”那三个人当了这满楼的座客,受了这种侮辱,脸都变苍白了。可是后面又来了几个挂盒子炮的马弁,更加了一番威风,其中一个,白净面皮,似乎更能办事的样子,伸手抓了座中一人的衣领口,拖开了座位,喝道:“你狗头上长了眼睛,也应该看一点事,这是倪总长大少爷。”说毕,啪的一声,向那人脸上一掌,满楼的人听到倪总长大少爷这句话,微微的哄了一声,这声音里表示着,原来就是他。那个受侮辱的老头子,也立刻拱拱手道:“好好,我们让座就是。”说着,三人连大衣帽子全不及拿,就闪开了。我向姚又平看了一眼,他也对我回看了一眼。这时,全楼一二百位吃客,全面面相觑,连咳嗽也没有一声。自然我们并非三头六臂的哪吒,不敢空着手和盒子炮去讲理。无奈是这位倪大少爷,就坐着成了我们的紧邻。我们固然不便说什么,就是手脚放重一点,也怕得罪了他。这一顿饭,大概不下于刘邦去赴项羽的鸿门宴,勉勉强强低头把饭吃完了,我首先站起身来,对伙计道:“我们柜上会帐吧。”伙计正巴不得我们这样的做,立刻鞠着躬连说是是。我在柜上会帐,姚又平追了上来,向我低声笑道:“我本来想抢着来会东,无奈那小子横着眼看了我们,而且故意伸长了一条腿,拦着我的出路。我怕抢着走,会碰了他那儿,那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这样,所以让你抢先会了东。”我说,“我请你吃饭的,这未免口惠而实不至了。”我笑道:“老姚,我们是朋友哇。”我只说了这句,也没有当着饭店帐房再向下说,就走出店来。我们对了火锅子,吃了这顿羊肉涮锅子,脸红红的,身上大汗直淋,由脖子上直流到脊梁上来。皮袍子上再加上大衣,热得人肩膀沉甸甸的。虽然这是北方的严寒冬天,我们还不受到一些子冷的威胁,反是觉得汗出得太多了,身上有些芒刺在背。这时走出了羊肉馆子,到了这冷的世界里,舒出了一口热气,头脑清醒过来了。向大街两头一看,大雪茫茫,在半空里飞舞。向近处看,那些房屋店铺,还是若隐若现的,在白的烟雾里,模糊一些朦胧的影子。向远处看,那简直是天地都成为一种白色。自然所有在这白色云雾里的人物,都寒冷着成为瑟缩的模样。马路上大雪铺着,马拖着铁皮车轮在上面滑过,发出清脆的声音。马鼻子呼出来的气,像两道白烟。人力车夫,周身洒着雪花,也是在鼻子眼和口里吐出白气。尤其是那跑得快的车夫,额头上流了汗珠子,雪花飞在头上,歪曲着一丝一缕的细烟。北京城里街头本来宽,雪铺在地上屋上,两旁人家,各紧闭了店门,每段马路,都仿佛成了一片广场。三四辆人力车,车篷上盖满了雪在这广场上,悠然拉过去。所剩的是两旁杈杈桠桠的枯树,和突立在寒空,挂满了长线的电线柱。那电线在白色的世界里拦空布了网,越是线条清朗,我抖了一抖大衣领子,笑道:“在今天世界上尽多怕冷的人,可是我却成了怕热。到了这雪地里来站着,仿佛轻了一身累。我们这一会子工夫,看了很多的不平等,可是反躬自问,我们又何尝不是和劳苦大众站在反面。”姚又平笑道:“你处处倒表现了正义感。”我道:“表现正义感吗?老兄台,你这不会让那真有正义感的人笑掉了大牙吗?”姚又平懂了我的意思,站着雪地里四周看了一看,把这话锋避开去。因笑道:“这样大的雪,无地方可去。我特意约你在羊肉馆子里谈谈,不想遇到了那个高衙内式的恶少一句话没说。那件托你的事,可不可以俯允?”我道:“我们友谊不错,我愿意和你说实话。你这种向朱门托钵的行为,我有点反对。”姚又平站着苦笑了一笑,因点点头道:“你这也是良言,不过……”他沉吟着,话还不曾说出来,身后一阵脚步响,回头看时,正是那穿鹿皮大衣的恶少,手上拿了鞭子,追将过来。我想,难道他还要和我们为难?势逼此处,那也只有和他拚上一拚了。我便斜侧了身子,两手插在大衣袋里,看他怎么样?他直奔了我们两人而来,倒不曾横瞪了眼睛,将手上的鞭子,远指了姚又平道:“你姓姚吗?”姚又平被他逼着,也不能表示好感,便正着脸色点点头道:“我姓姚。”那少年笑道:“没什么,我和你交个朋友。我知道你是铁翼队里的篮球名手。我现在私下组织了个篮球队,打算把北京篮球健将都网罗了。我好几次看你赛球,那远投你真有一手,十次有八次能中篮。”说着,又把鞭梢子指了姚又平的脸。在他可说是善意的,便是他那番骄傲的样子,也让人受不了,我倒要看看又平用什么话去拒绝他的邀请。又平听了他那番话,早是带了七分笑容,便向他点点头道:“你阁下贵姓?”他道:“吓!你这人脑筋太简单。刚才在馆子里,我那马弁,不是告诉了你们,我是倪大少爷?我父亲是北京第一位红阁员,你应该知道。”姚又平点点头笑道:“台甫怎样称呼?”他道:“我找的那班球员,他们都称呼我倪五爷,你也叫我倪五爷就是了,也没有什么人敢叫我的号。”我在一边听到,大为姚又平难受。他这样说话,不是找人交朋友,简直是教人来受他的侮辱。他是不曾和我说话,他若和我说话,我至少是拂袖而去了。可是又平并没有什么感觉,却向那人笑道:“五爷组织的球队,现在有多少球员了?”他这一声五爷,叫得我通身肉麻,我不过是他的朋友,我无权干涉他这样做。便叫道:“又平,再见了,我先回去。”说着,我不待他回答我,我立刻走开了。我在风雪中,穿过了几条冷静的胡同,一口气奔回家中,走进我那破书房,却见胡诗雄端了椅子,靠近煤炉烤火。我道:“怎么样,会开完了?”他笑道:“爱好文艺的人,究竟不是那样热心,会没有开成,改期了。我顺路到徐先生家里坐谈了一会。我在胡同里走着,作成了一首诗,当时写给徐先生看,请他改,徐先生大为高兴,说我可算是泰戈尔的再传弟子。”说到这里他把头连晃了两下。